文|汪達翁
冰壺(Curling),是一種在北美和北歐相當風行,台灣人卻幾乎一無所知也無從知悉的運動項目。進行方式很有意思,運動員得試圖把石壺推向圓心範圍。一局結束後,擁有距離中心點最近的「石壺」的一方獲勝。十局下來,勝局越多的隊伍方能取勝。
一般對這項運動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環節大概就是在「擲壺員」把石壺擲出的瞬間,會出現「刷冰員」這樣的角色連忙拿著刷子沿著石壺的前進方向奮力的刷。會這麼做的原因乃是為了使石壺能增加滑行距離、同時減少行進的曲度,免得石壺的方向「偏了」,無法抵達最好的中心位置。
《雪國迷景》中的英文片名“Curling”即意味著「冰壺」這項加拿大傳統的運動。以此為劇名,我想是再「明顯不過的隱喻」。
如此巧妙的隱喻在《雪國迷景》中是無所不在的,每一個鏡頭,乃至每一句對白都有著導演德尼柯特(Denis Côté)的細膩刀工。帶有著溫度的,有著生命力的冰城奇景也於焉誕生了。
下段會提及劇情內容,慎入!
失去自由,被父親安排好一切的單親少女茱莉雯逐漸喪失自己的靈魂。12歲了,大概已屆中學的年紀,父親卻不準她就學,甚至為她創造出了一個完全沒有電腦、電視和手機的環境。當別人問起他這麼做的原因時,他給的答案不外乎一句:「這是我們家的事!」
說到控制慾甚強的父親尚馮斯瓦,他是一個經常表現出不耐,但卻容易被識破其羞怯本性的男人。他的工作是在旅舍和保齡球館裡擔任清潔工,只是在片頭沒多久他就失去了旅舍的工作。耐人尋味的是,在他失去工作之前,他在一間房裡發現了一道從床鋪延伸到廁所的鮮紅色血跡。
故事始終並沒有交代尚馮斯瓦的乖張性格究竟是如何形成,但是在一次看似在監獄裡的會面裡,我們認識了蘿絲──尚馮斯瓦的前妻。對於尚馮斯瓦而言,他對茱莉雯的百般管教(限制),無疑就是在避免她偏向正道,他事後也向球館老闆坦承了,他會怎麼做是為了不想要自己的女兒受到外界那些「不良」的影響。至於之所以採取如此極端的做法,會不會正是他擔心女兒也會像蘿絲一樣落得階下囚呢?
接著值得一提的是,在監獄裡頭的會面,蘿絲見了茱莉雯過後大聲斥責了她的父親尚馮斯瓦,她說:「我在她的眼神裡面看不見靈魂。」
茱莉雯是急於突破處境的,她想去瞧瞧外頭的世界,想要自己的人生能有些許的改變。最後,她提出了一個很微不足道的要求:「將廁所漆成紅色。」一個充分展現出力量、權利、決心、慾望和愛的顏色。但是尚馮斯瓦一口回絕了,他說:「沒有人會把廁所漆成紅色的。」在他的眼裡,紅色的廁所大概表徵著某種不祥,別忘了,上一次在廁所見紅的他甚至丟了工作。
連區區的一個小盼望都無能達成,茱莉雯只得如同行屍走肉般遊走在家裡附近的森林中,沒想到,行屍走肉竟然遇見了真正的屍體。受冰雪掩蓋的一具具屍體。茱莉雯起初對於屍體的存在是感到驚駭的,慢慢的,隨著劇情的向後推演,她接受了,她似乎覺得躺在屍體旁邊,能帶給她某種安心的歸屬感,這也印證了蘿絲所言,茱莉雯的確漸漸的在喪失她的靈魂。
談到屍體,尚馮斯瓦也遭遇上了。一晚,他注意到路邊奄奄一息的男孩,他連忙把他載上車,到了家卻發現孩子已經斷氣。或許是擔心自己惹上麻煩,尚馮斯瓦沒有選擇報警(片頭,我們就看到了他對警察那不信任的態度和戒心),決定私自把孩子的屍體藏了起來。為了避免麻煩,她決定反常的帶女兒去保齡球館晃晃,也方便自己避避風頭。
死去的男孩反而開啟了他對自己作為重新反思的契機,尚馮斯瓦在球館發現比自己女兒小兩歲的過動男孩,竟能直接回答出她女兒程度未及的數學運算題目。某種程度上,尚馮斯瓦或許也開始也對自己最有自信的教育方式感到質疑。
為了逃避警方的盤查,尚馮斯瓦忽然選擇遠走到外地,索性將自己的女兒一人扔在家中。他在外地很快的結識了一個寂寞女子,不久之後,兩人也發生了關係,這是尚馮斯瓦首次有了情慾的解放。而暗自在心裡渴望能打一場冰壺賽的他,在導演德尼柯特的特意安排了之下,他在一個似真似假的橋段作為一個擲壺員,威風贏得比賽的吶喊。
《雪國迷景》從頭到尾都瀰漫著一種靜謐無聲的氣息,即便德尼柯特的前作《汽車墳場》(Carcasses ,2009)與本片的類型是完全迥異的,但是異曲同工之處乃是那種淒冷的,近乎凍結的風格。許多長鏡頭的運用大概是營造出這種感覺的訣竅,觀者人不必在魁北克,也能感受到一陣陣吹過的寒風刺骨。
不過《雪國迷景》讓人覺得冷到發抖的設計,莫過於父女兩人極其古怪、不自然的相處模式。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兩人,卻感覺是如此的形同陌路,父親從不認為自己的教育方式有何問題,而女兒大概也不知道什麼叫做一個正常的父女相處模式。
若尚馮斯瓦心情好了,他對女兒的嘉許採用的是相當古怪的方式─播放節奏輕快的舞曲。在這整部片下來,他們共聽了兩首歌,首先是由美國歌手蒂芬妮(Tiffany)演唱的80年代舞曲「我想我們現在都孤單」(I Think We're Alone Now),接著是美國歌手史黛西Q(Stacey Q)演唱的舞曲,同樣來自80年代的「兩心相印」(Two of Hearts)。前曲的出現顯得貼切,後曲的安排則顯得格外諷刺,德尼柯特在用曲上也可說是大膽而富有巧思了。
方才提到了《雪國迷景》帶給觀者的那一種冷,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在本片的第二個鏡頭,父女兩人在雪虐風饕般的惡劣環境下徒步返家。只是整部片下來,最冷的,其實反而還是觀者對劇中角色的處境的感受,心裡產生的一種氛圍。那種感覺像是在電影院裡給擴散了開來,那是一種無以名狀的寒冷。
我想,德尼柯特的高明,正在於它能拍出每個鏡頭的溫度。
劇末,尚馮斯瓦剃了鬍子,他帶著女兒到了他從前絕不可能涉足的地方─「親子滑雪場」。鏡頭停留在上百個孩童在雪地裡玩耍著的畫面。頓時,雖然同樣是冬日之下,無情的冷冽似乎微微的轉為希望來臨的春寒。
尚馮斯瓦自始自終不懂得什麼叫愛,受他教養的茱莉雯亦然。但是在最後一場戲,我仿佛看到了某種萌發出愛的可能。
《雪國迷景》有太多的隱喻,太多令人迷惑難解的鋪陳,失蹤兒童究竟何去何從,肯定也是劇中警方不得其解的問題。不如,一切的謎,就讓加拿大的朔雪通通給掩蓋住吧。
【電影暢想。汪達翁】部落格:http://wongwonder.pixnet.net/blo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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